坐落在张家界市永定区教字垭镇街的云衣裳印染作坊

   教字垭镇，原名西教，因清末慈利伍致鳞授徒于此，并大书“教”字于石壁而得名。古镇优雅，四围青山如屏，有茹水绕镇款款而过。在漫长的岁月里，因水路、旱路辐辏，这里历来市井繁荣，手工作坊比肩摩踵，尤以布坊、染坊闻名。清代中期至民国末年，教字垭土布纺织、蓝布印染十分发达，布坊、染坊长年经营棉布纱线印染、丝绸、毛织物及漂白布匹。

悠然古朴的湘西情调，千年积淀的文化底蕴，是教字垭镇的独特魅力。

去年的冬月，听说教字垭镇覃氏印染作坊办得有模有样，我和业内的专家们便一同走进了这座有着百多年历史的蓝印花布染坊。

张家界市文旅局二级调研员佘高平（中）观看染工图案制作工艺

还未曾走进覃氏作坊，就会远远地瞧见一条条蓝印花布垂挂着，在作坊的半空里临风招展，典雅而古朴、恬淡而自由。进得门内，数间绣织房内，三五个娉婷的织女正忙碌着，或绣织，或剪裁，或勾勒。一些美丽的图案、一件件成品的服饰，于她们的手中诞生。穿过绣织房，进到染房里——这是半敞开的厅屋，有着宽阔透气的天井和向阳的晒塔。只见一溜的大水缸贮满着蓝草染料，圈在厅堂的一侧，将所有的景致皆倒映出来，统一为一种幽蓝。晒塔里支起许多的竹架、木架，这些架子鳞次栉比，高耸过屋，正是晾晒染布的内撑。几乎所有的架子上都挂着蓝白相间的大大小小布“旗”。——那是蓝的天白的云，那是蓝的海白的帆，那是土家人心中美丽的印染。

云衣裳纺织彩线

这此布匹，来自周边的三山两界。是山民们自己种上棉花，自己纺成线穗穗，自己织成白的布匹，然后送那小镇的覃氏染坊，将这布匹染成蓝底白花或白底蓝花。呈祥的龙凤、长尾的锦鸡、开屏的孔雀以及大坨的鲜花，可以做成被面；细碎的梅、小巧的鸟、斑驳的叶可以做成衣裤。铺在床榻是一幅画，晾在竹篙上是一幅画，穿在身上是一幅画。

那蓝，来自于山野。山野里有一种草，名叫蓼蓝，根是板蓝根，极名贵的中药材，枝叶可捣烂成靛，即那蓝色的染料。这可是纯天然纯生态纯环保的色彩啊。染坊的师傅将染料贮之于染缸，每天像呵护孩子一样，要进行养护，不时地搅拌，不时地添加。那蓝，来自于布匹与染料的相交相融，无间的接触。将白白的布匹，投放于蓝蓝的染缸，让它好好地浸润后，提起来透透气，又再次投入。翻来覆去，亲密过几遍，就完成了染色的过程。

云衣裳负责人覃飞（右二）介绍印染流程

那白，来自于棉花的色泽，是与生俱来的纯朴浑然，带着植物原有的芳香和柔韧。

蓝和白，可以互为因果，可以互换角色。据覃氏作坊的第四代传承人覃飞云女士介绍：蓝印花布，俗称"石灰拷花布"或"拷花蓝布"，有蓝地白花和白地蓝花两种形式，而这两种样式皆是因了不同的印染方法导致。印染分为蜡染、扎染（绞染）。蜡染，以蜂蜡熔汁绘画于白色的布面，染色后去蜡，则图案显现。扎染，则是别一样的手法，依靠绳子来裹扎，依靠线儿的或缝、或缀、或夹，将一部分布料的白紧紧地箍住，被捆扎的中心部分因蓝色液体的不能浸染而保持其“童贞”。

   覃飞云是个极有艺术天赋的女子，有理性，也颇富感性，她说，真得谢谢布匹的棉白，她为了人们的美丽，情愿做出牺牲，让自己的领地绝大部分地接受蓝色的侵袭和永远的占领，而自己则退让于星星点点的地盘。不过这星星点点的地盘却再也不会丧失，而是牢不可破。那白，也来自于同类的帮助，是染匠用石膏或石灰粉等做成染糊，透过油纸花版或胶质花版漏印于棉布，晾干凝固，构成这白的堡垒。——当然，这白的堡垒也有的是源于扎染手法中那捆扎缝缀夹的“闭锁”之功劳。这白的堡垒就这样保护了一方方白的领地。这一方方白的领地经染色工序完成后，或以锉刀清除保护层，或拆开捆扎的线儿，美丽的白色花纹就清晰地绽放了，而且从此永开不败。

云衣裳制作的部分印染作品

当我看到美丽的蓝白结合的印染，就不由得想起"春来江水绿如蓝"的诗句，我的眼前就似乎铺展开一片江南的草长莺飞的水灵的风景，心中滋生出喜悦和生机，犹如渴饮琼浆、聆听天籁。

蜡染与扎染，效果会不一般。蜡染的布会给人一种莫名的神秘与清逸感觉，恍如唐诗人王维《竹里馆》的意境：于那深幽静寂的林子里溢出一捧绝世的清韵或斑驳陆离的光影。这样一块方巾一尺蓝布，一笔一划一点一捺，便似丝丝缕缕的流泉飞瀑，又如烟蓝滃染中的鹤羽簇雪，至简之色，竟然开出至繁的絢爛。而扎染的布，中心地带是纯情的白，可边缘地带则透出颜色的过渡，有一种晕的效果。

出色的染匠，染出的布匹还可根据客人的需求，印染出不同的品种。浅染为月白，浓染为鸦青。月白的，是极轻极浅的蓝，是蓝天映于晶莹的冰面的微晕，是一轮微蓝的月色，娇嫩得似乎经受不住任何风寒。鸦青，则是浓碧凝重的色彩，是盛夏的经受风雨洗札和烈日曝晒的成色，如乌鸦的翎羽。除了以上二种，还有种极难把握的二蓝布，即中正平和，不深不浅，如一部古典的《中庸》，充满哲理的味道。——其实，土家人的蓝印花布技艺，从其源起到它的走向、它的全过程，都是一部百读不厌的哲学：它源自生活，孕于百姓，生存于普通民众的日常，也与朴素而生动的生活高度契合，蓝印花布发展史上最生动的一笔，却是从繁琐走向简约，从富丽走向平静，在简约中蕴含丰富，在平静中透出典雅，让华丽归于质朴，让浮躁归于恬淡。

云衣裳作坊以“春、夏、秋、冬”四季为题材创作的印染作品受到国内外爱好者青睐

覃云飞说，印染是一门特别的技能，更是一门具有无限魅力艺术，它既可以满足人们对美的追求，也能传达文化和情感的内涵，它允许我们用不同的视觉效果和情感意境去表达和展现内心的想法和情绪。我对此深为贊同。那些看似单调的色彩，竟能随着布料的纹理，任意恣肆于蓝白之间，构成一幅幅美妙的图画，这种图画上的纹路，自然、古朴，无一雷同，是任何一个印象派画师也难以企及、任何一种机械印染都无法模拟的。那从事印染的土家人的手指，如同画笔，轻挑慢捻地在布面的经纬间行进，走着走着，就把生命的美丽收藏进去，借以打扮自己和别人，甚至梦境。

这些印染“作品”，大量的被做成被面、衣服，也有做成包袱、头巾、围裙的。做成的衣服，多是女人享用的专利。这种与天空及乡村风物尤为协调的蓝花衣着，穿戴在女子身上，显得风情万种。她们穿在身上，显出一袭的清凉和秀美。

染工们制作印染作品使用的部分工具

可是，在数十年间，这种印染几被时光淡忘，仅在张家界的边远村寨有些许留存。后来因为张家界旅游资源的开发，为了民族文化的展示，开始唤醒这门技艺，并用于景区景点的招徕。

现今，随着时代的更迭，民族文化受到高度重视。土家服饰文化得到尊重、保护和有效利用。教字垭镇的覃氏作坊应运恢复重建，作为“掌柜”的覃飞云还特此组建张家界莲衣裳民族服饰有限公司。如今她还带出了以覃琪、吴纯兰、吴月爱为代表的十多个弟子，一系列蓝染衣饰作品还得到国家省市的手工艺品奖项。

真得感谢这一群土家女子，是她们，让蓝印花布这一遗忘的记忆变得日渐清晰，也更加的摇曳多姿。

文/图：李伊忠/熊文渊

审核：熊文渊